豆包看到關上的臥室門，楞了一下，然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，沒有吭氣兒。

沈琰站在自己的衣櫃前，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臉色。她擡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臉，深吸一口氣，挑選衣服。

她選了一件碎花連衣裙，長發披在肩上，花了淡淡的妝，塗上橙色的口紅，整個人的年齡好像瞬間小了好多。她試著把頭發挽起來，但發現太麻煩了，就放棄了。

沈琰選了一個很小的手提包，包裏只放了手機、錢包和鑰匙等。

所以，豆包看到沈琰這樣穿著打扮出來的時候，孩子呆住了，仰著頭傻傻的看著她。

沈琰噗的笑了一聲，說：“誒？媽媽美嗎？”

豆包呆呆的點頭，說：“美哇——”

沈琰轉了一圈，說：“唔……今天豆包想去哪裏玩呢？想吃什麽啊？媽媽都滿足哦。”

豆包本來正要走過去牽她的手，聞言停住了，皺著眉心說：“媽媽……”

沈琰不等他說完就解釋道：“西方有一個節日叫感恩節，在媽媽這裏呢，也有一個節日叫感恩節，不過是只有豆包和媽媽的。媽媽感恩上天把豆包帶到媽媽身邊，豆包嘛……感恩遇到我這麽一個好媽媽，哈哈。”

沈琰逗孩子，豆包眨了一下眼，也跟著笑出來。沈琰松了一口氣，牽過他的手，把棒球帽給孩子帶上，同時自己頭上也帶了一頂沙灘帽，這樣的裝扮，母子兩人都非常惹眼，尤其是沈琰那一頭烏黑漂亮的長發。

牽著豆包下樓的時候碰到好幾個鄰居，對方無一不露出驚嘆的目光，沈琰心思都在豆包身上，與他們淡淡的交談了兩句便走了。

到了樓下，豆包還沒想好要去哪裏玩兒。沈琰給他建議，說：“吃的？玩的？看的？……嗯，穿的也可以呀，媽媽今天很大方的。”

豆包說：“唔……不要啦，很貴的，我、我們回家嘛。”

沈琰怔了一下，俯下~身把孩子抱起來，說：“今天不用給媽媽省錢，媽媽不是說了嗎，是感恩節哎，感恩節是不能省錢的。”

豆包將信將疑的說：“是嗎？”

沈琰點頭，豆包抱著她的脖子，想了想，說：“可以去海洋世界嗎？”

豆包只去過一次那裏，因為門票不便宜，類似這種花錢的娛樂活動，他向來是不會主動要求的。

沈琰笑道：“好。”

他們沒有坐公交，而是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，出租車裏有空調，涼涼的吹在身上非常舒服。豆包瞇了一下眼睛，說：“好開心。”

沈琰心裏一顫，說：“嗯，豆包以後會每天都這樣開心的。”

豆包卻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，而是很嚴肅的沈默了一會兒，然後小心的問：“媽媽你發財了嗎？”

然後補充：“媽媽你中獎啦？”

沈琰哭笑不得，說：“沒有，怎麽，媽媽高興帶你出來玩兒還不行啊？”

豆包忙點頭，那副小大人似得表情逗笑了司機，連連誇讚真是個懂事的孩子。

沈琰和豆包都是精心打扮了的，司機便以為他們幸福家庭的母子出來游玩。

沈琰淡笑著接受司機先生對豆包的這個稱讚，到了海洋館，買了門票進去，豆包一直在發出“哇”“哇”的驚嘆，沈琰耐心的跟在他身邊，細心的牽著他的手，只有此時此刻，豆包沈浸在他的小世界，她才能好好的看一看她的孩子。

中午從海洋館出來，沈琰帶著豆包去了一家裝修很高檔的主題餐廳，他們選的是一個兒童樂園的包間，花費不少，即使豆包這樣小，也知道媽媽是花的很多錢的。

但是今天的沈琰很不同，她很大方，一點都不心疼錢，不停的對豆包說：“沒關系，不要替媽媽省錢，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哦。”

豆包猶疑的打量她媽媽一會兒，這才低下頭興高采烈的點菜。

沈琰一點沒有幹涉他，安靜的坐在一旁微笑的看著他。他們母子容貌出眾，沈琰這樣的打扮看起來也非常年輕，服務員看著她感覺好像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，一點兒都不像母子。

點完菜後，服務員拿了單子出去，不到一分鐘上了些飯前甜點和飲料，沈琰說：“少吃點兒，一會兒沒有肚子吃飯了。”

豆包點了點頭，聽話的只拿了一小塊兒蛋糕吃。

豆包雖然覺得媽媽今天很奇怪，但是他很開心，即使後來菜上齊了，沈琰還是不怎麽說話，與往常嘮嘮叨叨念他這兒念他那兒的情況完全不同，但他還是開開心心心的一邊吃飯一邊天真的跟沈琰叨叨。

沈琰似是沒太有胃口，也有些心不在焉。她吃的很少，豆包說話時，她也是時不時的應兩聲，有時候豆包叫了她好幾遍，她才回過神來。

豆包撇撇嘴，不高興的用眼神控訴她。沈琰忙把手舉起來，笑著說：“媽媽錯啦。”

豆包哼了一聲，拿著叉子戳戳戳，吃的腮幫子鼓鼓的，活像一只偷吃食物的小倉鼠。

沈琰被自己這個形容笑的不行，但怕豆包氣惱，便忍著，然後忍著忍著臉都憋紅了，還是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。

豆包平時是很在乎形象的，也很不喜歡別人笑話他，他的自尊心太強了，這一點大概也遺傳了顧承銘骨子裏那種高貴和驕傲。

但今天不同，豆包反而覺得媽媽這個樣子又和以前一樣了，他沒有敢說出來，其實從昨晚開始，雖然媽媽很好，做了很多好吃的，對他也很溫柔，但他心裏是非常不安和害怕的。

但他沒有人可以說，也不知道該和誰說。

沈琰捂著肚子笑了幾分鐘，這才發現兒子沒有生氣指責自己。沈琰忙停住笑聲，擦擦眼角，氣喘籲籲的說：“對、對不起……媽媽不該嘲笑寶寶，噗。”

豆包嚴肅的說：“沒關系。”

這大大出乎了沈琰的意料，但她仔細觀察豆包，才發現這孩子真的沒有生氣，而是淡然自若的自個兒吃飯。

沈琰驚了一下，她從來不知道，她的孩子在什麽時候已經這樣成熟了。

沈琰臉上的笑容就一點點的消失了，她的手指在桌子下緊緊的收緊，心裏的難過突然全部跑了出來，讓她猝不及防。

吃完午飯後，豆包要去動物園。沈琰帶著他去了市郊的野生動物園，兩人坐在透明的車廂裏參觀動物，豆包高興極了，總是伸手去和那些好奇靠過來的動物拍掌，沈琰拿著手機照了很多照片，又和豆包一起拍了很多自拍，她不停的在照相，周圍的人都只當她是母子關系好，沒人知道他們即將分別，這些照片大概會成為沈琰與豆包之間剩下的唯一回憶。

沈琰手上動作沒有停，玩到快傍晚，從動物園裏出來時，豆包已經靠在沈琰懷裏睡著了。沈琰小心的抱著她從市郊到市區的公交車上下來，這個點兒的郊區也只有公交車了。

回家的時候，沈琰還是沒有眨眼的直接攔了輛出租車，出租車的尾巴消失，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才緩緩離開。

顧承銘在淮南市的房子裏，桑彤和方俊站在桌子前。

方俊低聲說：“顧總，沈小姐沒有帶……帶豆包離開，早上去了海洋館，中午在附近的餐廳吃的飯，下午去的市郊的野生動物園。”

顧承銘“嗯”了一聲，沒有說話。

桑彤面色嚴肅，沒有貿然開口。

過了一會兒，顧承銘說：“繼續派人盯著。”

方俊心下一沈，說：“好的。”

方俊出去，桑彤一個人留下，顧承銘給她說了幾句話，桑彤也出去了。

顧承銘一個人坐在書房裏，房間的窗簾開了一半，一半的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，照在他臉上半明半暗。

他從來不想用這樣的手段對曾經與他有過一段婚姻的女人。只是……他曾經在這個女人受傷栽了，便也不會犯同樣的錯第二遍。

無論沈琰最後是否同意把豆包給他，他都不會再冒險，這一次如果他們消失，恐怕就很難再找到。

顧承銘心裏沈沈壓著一口氣，壓得他喘不過起來。他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，緩緩點上，吸入肺中，再緩緩吐出來。

沈琰一路抱著豆包上樓，當把孩子放到床上的時候，豆包突然就醒了。他睜開眼茫然了看了一會兒，才認出面前的是沈琰。

沈琰正要把孩子放下，豆包就睜開了眼，並且用那雙與顧承銘非常像的眼睛直溜溜的看著她，這讓沈琰不得不避開了目光。

豆包小聲叫了一聲“媽媽”，然後就轉過身抱著被子繼續睡了。

沈琰楞了一下，哭笑不得的拍拍他的小屁股，說：“等會兒媽媽叫你起來吃飯哦。”

豆包哼唧兩聲，沈琰起身離開。

她一走，豆包眼睛就再次睜開了，眼睛裏還是略帶茫然和困惑，然而下一秒就真的睡過去了。

而當沈琰七點多叫孩子起來吃飯時，豆包醒來剛一聽到“吃飯”倆字兒，就條件反射的瞪大了眼睛，眼睛裏竟然還帶了一絲驚恐。

沈琰沒有弄明白是什麽，豆包已經撲到了她懷裏，小手緊緊抱著她的一只胳膊。

沈琰被孩子抱的很緊，笑著說：“餵，小夥子幹嘛呢？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？”

豆包“嗷嗚”一聲，在她臉上“咬”了一口表示憤怒，沈琰哈哈笑著毫不在意，拉著孩子去吃飯。

而豆包在看到桌子上簡單的兩菜一湯時，那臉上的小表情才放松下來。

沈琰這會兒才明白了孩子剛才的驚恐是什麽，想到這裏，她心裏憐惜更深。

沈琰把豆包抱上椅子，說：“豆包啊，媽媽跟你上兩個事情啊。”

豆包低著頭正在弄筷子，茫然的說：“啊？”

沈琰一本正經的說：“小孩子嘛，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兒，你這樣成熟懂事也不是太好呀，要賣萌，要裝可愛，知道不？要幼稚，幼稚一些，懂不懂？”

豆包再次皺起了他的小眉毛，說：“……不懂。”

沈琰：“……”

沈琰輕輕嘆了一口氣，在豆包不解的目光中，緩緩說：“在媽媽這裏，你什麽樣媽媽都喜歡的……聽話的，不聽話的，懂事的，不懂事的……媽媽都喜歡。但是……”

沈琰頓了一下，說：“我是說如果，如果將來有一天你離開了媽媽，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，你就不需要這麽成熟懂事了，你要多笑，多向長輩撒嬌，知道嗎？”

豆包說：“豆包不會離開媽媽，為什麽要那樣做？”

沈琰語塞，這個孩子不僅成熟，而且聰明，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話中最致命的一點。

沈琰說：“所以我說的是如果啊。”

豆包垂下眼簾，說：“老師說沒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，媽媽，我又不會離開，才不要聽你說這個呢。”

豆包顯然是不喜歡這個話題的，沈琰眼神暗了暗，豆包擡頭的時候看到了，但說真的，他並不太明白。

沈琰說：“嗯，不想聽，媽媽就不說。但是……媽媽還是希望你能記得這一點，好不好？就當是聽媽媽的話？當個乖孩子。”

豆包沒有說話，手裏拿著筷子低著頭。他在思考。

過了好幾分鐘，豆包才說：“好吧。不過我還是覺得我不會離開媽媽。”

沈琰點點頭，臉上露出笑容，說：“乖，吃飯。”

豆包臉上也露出笑容，只是大大的眼睛裏滿是不解和困惑。他還小，這兩天的事情已經讓他的小腦袋裏所有能用的腦細胞都占滿了。

睡覺的時候，沈琰難得沒有如往常那般調笑逗弄豆包，這讓豆包還有些小不習慣呢，竟扭扭捏捏的說：“媽媽，你要和我一起睡嗎？”

沈琰點點頭，說：“是啊。”

然後把枕頭擺正一些，躺下，豆包想了想，挨著她躺下。

房間的燈已經關掉，沈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，今晚沒有星星，月亮也是月牙形的，十五團圓月亮圓，現在已經是月末了，仿佛上天能都在可憐她與兒子即將到來的分離。

豆包靠在沈琰的懷裏，沈琰攬著她，出聲道：“豆包，你想不想和爸爸一起生活？”

豆包“啊”了一聲，似是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。

而沈琰面色鎮定，看不出什麽表情。

豆包黑暗裏琢磨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想、想啊……”

沈琰楞了楞，笑了一下，啞聲說：“這樣啊……”

豆包又說：“我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，和壯壯小詩他們一樣。”

沈琰臉上苦澀的笑容僵住，說不出話來。

豆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，以為她睡著了，晃了晃她的胳膊，喊道：“媽媽？”

沈琰回過神，忙說：“我在。”

豆包嘟囔道：“媽媽討厭。”

沈琰側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，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
豆包說：“原諒你啦。”

漆黑的夜色讓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臉，這仿佛給了沈琰莫大的勇氣。她斟酌一會兒，輕聲說：“豆包，媽媽問你一個問題。如果……我是說如果……將來如果要你和爸爸生活，沒有媽媽，只和爸爸生活，你願不願意？”

黑暗中豆包正經的表情一變，眉心狠狠皺起，仿佛生氣了，他大聲說：“不願意，我不願意！媽媽你不要問我這個，老是說了——這是不存在的！”

沈琰嚇了一跳，忙安撫孩子。可豆包還是沒忍住，眼睛突然就紅了，淚水一顆顆的掉下來。

豆包哽咽的說：“媽媽你好奇怪……豆包害怕……”

沈琰心頭狠狠被戳了一下，她忙把孩子抱住，紅著眼哄他。

豆包被她抱在懷裏，哭著不停，顯然是從昨天開始就嚇著了，卻一直忍著沒發洩。

她的寶貝太懂事了，沈琰怎麽忍心把他給顧承銘。

沈琰心裏不停的掙紮，幾乎有那麽一刻想抱著豆包從窗口跳下去，或者帶著他再次離開，就如六年前那樣。可是……她現在深深的明白，因果報應，有因才有過，她所想的都是不可能的，她離開，顧承銘一定還會找到她，而那時，恐怕她與豆包以後連見都見不到了。

想到這裏，她心裏就一抽抽的疼，完全說不出話來。

豆包自然是察覺到她也哭了，孩子心裏的恐懼越來越大，他從沈琰懷裏出來，小手摸上沈琰的臉，摸到了一手的淚水。

豆包呆住了，沈琰再也忍不住，抱著他的小身子哭。

豆包嚇壞了，楞楞的掉淚，沒有說話。

沈琰哭著說：“如果你以後和爸爸一起生活，要是想媽媽了，就給媽媽打電話，爸爸不讓……你就求他，媽媽會經常去看你的，你想吃什麽了，媽媽會給你帶……還有，還有他們家的人，你要多撒嬌，不要惹他們生氣，有什麽事就去找爸爸，爸爸會幫你的……”

對於顧家的其他人，沈琰是不能肯定的，但是顧承銘……她相信這個男人會愛豆包，會保護他。

豆包是顧承銘的孩子，他既然要了他回去，就一定能照顧好他。顧家只有她這一個孫子，必然也會好好疼愛的。

顧家人對她的恨，不會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，沈琰篤定這一點。

可她還是不放心，不舍得。

“你要多給媽媽打電話，多向爸爸撒嬌……不要忘了媽媽，媽媽愛你……”沈琰語無倫次的說，眼淚落在豆包的後背的睡衣上，早已浸濕一片。

豆包始終在呆住的狀態，他沒有說話，安靜的聽著沈琰說，可到底聽懂沒有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
沈琰將多年來的情緒發洩在豆包身上，她知道這樣很不對，可她控制不了，後天……後天顧承銘就要帶豆包去做dna檢查了，那時候豆包的身份就會暴露，顧承銘就有了明確的立場和身份來帶豆包，即使她掙紮、阻攔，後果也是一樣的。

並且……豆包跟著顧承銘，的確是好太多。

沈琰因為自己的自私，讓豆包在沒有爸爸的情況下出生，在他沒有爸爸的情況下成長，從沒見過顧承銘，從沒享受過父愛，有的只是跟著她這個母親吃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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